红豆团子

【明唐】十一杀

已被阵营爱搅得一嘴刀片,爬着来更文

小和尚背着篓子,一步三颠地走在洛道跑商的路上。

洛道的雨很盛,枯枝败叶铺了一路,遍地毒尸。据点外的木桥已半腐,潮在湿漉的空气里。

洛道阴气森寒,多有异邪。江湖上行来往去的侠客,一时也拿这非活人的死物妖灵无有办法。跑商的有意避开这条道,赶路的错个日子找个大白天。

只是有的时候还是无济于事。

前面立着个人影,凝神一看却是个活人。袍角泛红,映在晦暗的天光里,好似浸透血。小和尚勒住步子,擎出禅杖,心中一紧。

不论是抢道劫镖还是情报刺探,恶人敢来据点不远的地盘,除非是有包天的胆子,就是个不要命的。

 

“什么人?”眼见避不过了,小和尚横开禅杖,生生喝了声。

那人回了回脸,仿佛在惊讶有人能看见自己。待到看清小和尚一副打扮,倒是露出一个冷笑。

小和尚凝神一看,这人却是个没有影子的。布满钩棘的衣襟暗红,分不清是恶人的偏色还是渗到皮革里的血。看打扮,是个恶谷的唐门。

那人想来原本很俊,只可惜一张容貌已经毁了,两道阴狠的伤,刀锋凌厉,煞是可怖。他拿戴着手甲的指尖蘸了下颈上淌下的血,伸出猩红的舌舔舐了下,没有被挖掉的一只眼睛里满是阴冷的光。

 

“想渡我?”他冷笑一声。

原来不是个活人。

魑魅妖邪,在这遍地毒尸的洛道,也算不得稀奇。前几日有作怪生异,刚好还找了据点里师出纯阳的道士去助阵。

只不过眼前这人,好死不死还是个恶人,大约是什么争斗里含恨死在浩气刀下的亡魂。

小和尚是知道的,刺客一旦被抓了,死相都是极为凄惨的,受尽折磨。

就算不是死在争斗里,这做杀手的,造了太多血孽,恨怨难消,死后也难下往生。

 

“施主妄念缠身,多有不道之苦。”小和尚合掌,默念一句佛号,任黑气弥漫,近不了身。

据点里的五毒姑娘惊讶地跑过来,讲有你们中原的鬼,原来倒是真的。

“苦?”唐门悯然地看了他一眼,转了转手腕,就攫上了小和尚心口。小和尚一惊,默转心诀,背后腾然升起明威金相,罡劲一震。

做鬼的蓦地收回爪子,脸上是被灼烫的刺疼。

“你们这些信教的……”他嘶了声,转下眼去看心口犹在流血的伤痕,“存的什么心。”

 

信教的。

 

唐十一自心底里怨恨信教的,特指西域那什么日月教。

门里的师叔把父亲带血的面具扣在他脸上,于是所有的话都只剩下问道坡上一座衣冠空坟。

父亲和母亲是死在枫华谷一役的,师父也是,师兄也是。参加了那场战役的门人,就没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回来也是身残苦痛。

自那以后他越发丢了原本的名字,就只剩一个内堡训练孩童的编号。那数字如有魔障,潜心苦练,出师成年,任务排行榜上,生生杀杀换来的血的数字,他也就是常年排在十一。

于是记得他叫什么的门人也都忘了他原本还有家的时候名字,只管他叫唐十一。入了恶人,没有名字,也拉来这个当本名。

杀手不需要有名字。

 

他走在枫华谷最盛的红叶下的时候,腥烈呛鼻的血味刺激着他的太阳穴,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甚至比他第一次出任务溅在脸上的血更浓烈。

唐十一冷冷地转过脸去,横眼看着白衣白帽的人。

那人正轻巧地转了一记弯刀,撇掉一刀锋的血。他蹲下身拎起目标的头颅,食指蘸了点血,在任务卷宗上画了个深重的红勾。

“哟。”他看到了唐十一,偏过脸,勾了勾唇角,“你好啊。”

 

那时候唐十一正在浩气潜伏着,穿了一身蓝偏色的衣裳,发上翎羽泛着幽蓝色泽。

他也打心底里怨着这身衣裳,毕竟是恶谷的人。只是做了暗线,自然不动声色,当个最尽责的间谍。

那第一次见面就笑得好像很熟悉的明教就堂而皇之地穿着这一身浩气的衣裳转来转去,一对弯刀寒芒在背。他是跟唐十一共事的人,是个浩气的刺客。刺客跟杀手,理应是要分在一起做事的。

唐十一却打心里怨憎他。

陆杀名字叫陆杀,笑得却狡黠,一头日光般的金发,眼睛里带着星点烈芒,灼得人无处躲藏。经常看到他神出鬼没,恍然白日下,一个暗尘弥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十一不喜欢这种无遮无拦的感情。洛道的雨连绵森寒,却还不比蜀中冰冷的夜雨。

陆杀把帽子掩得严严实实一边骂还没太阳的时候,唐十一就站在惨淡的雨里,看着夜里的闪电,好像一身冷雨能洗刷掉一身的血腥。

他喜欢这种阴冷,而陆杀不喜欢。

唐十一想恶狠狠地骂他,都是杀人的,盼什么白昼。

陆杀就笑了,那时候正在切磋,他一面一个极乐引把唐十一拉出来,一面笑着说,你讲什么呢,那是我家乡。

他的家乡有大漠烈日,无遮无拦的皓月,没有雨,没有雪,没有冰冷森寒的潮气,只有无休止的沙海和蒸腾的热气。长风和尘沙,就挟在悍然的一刀里。

他生在最明亮的太阳下面,也走在杀人的最凄惨的夜里,就像刀上的日魂和月魄,唐十一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情的。

他只知道,他在陆杀面前,无处可躲。

 

唐十一讨厌明教,却不能不跟陆杀讲话。在他独自出完任务咬着牙包扎伤口的时候,陆杀也会出来,在他独自坐在夜雨的河边的时候,陆杀也会出来。甚至连他任务失败落难的时候,陆杀也不负期望地出来。他就像自己带了一个极乐引,要把不论逃到哪儿的唐十一找出来。

唐十一做过无数次梦,自己是怎么死在明教的刀下,又梦到过无数次把箭钉穿那些白衣白帽的人的喉口,满意地看着那些温热的血溅到自己手上。

而事实却是,在他以为自己要殒身浩气的任务里的时候,陆杀把他抗在肩上,躲过了十路追杀,一身是伤,终于把他扔在据点的地上。

 

唐十一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陆杀却揪住他额前的发,威胁一般地说,不要死。

哪有这种讲话方法的。胡人真是野蛮。

唐十一在心里想,嘴里就多了酒的味道。

陆杀把他的嘴唇撬开来,恶意般地缠吻着。他的技巧不高明,酒味带着血腥弥漫开来。唐十一却没有抗拒这种疯狂,就把自己丢给了陆杀,戴着尖锐手甲的手几乎掐破他的肩颈,渗出血来。

他戴着一副手甲,小指里藏着封闭嗅觉和味觉的毒,无名指里是令人哑声,拇指里是封闭视觉,食指和中指里就是索命的毒,他自己都要小心不敢碰。

唐十一知道,在这个关口只要自己下手,陆杀有十条命也该死了。

可自己居然没下手。

就好像,陆杀也打心里没那么讨厌了。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更近一步。唐十一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自己跟陆杀成为了情人,就像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心给扔了的。

杀手把心给丢了,就到了该丢命的时候了。

陆杀在他旁边,睡得安静。尽管唐十一知道做这行的都是浅眠,只消有一个动静他就能醒来,弯刀就在枕边。

于是他下了药。迷昏人的药在枕边漫散开来,唐十一想,到陆杀醒来为止他都不会知道与自己同席共枕的人竟是共枕异梦。

唐十一在浩气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撕破暗线的身份,刺杀镇守秋雨堡的统领。他做暗线做得够久了,给点情报也起了大作用。

束紧革衣,他端起弩无声无息地翻窗出去,没有看到陆杀在黑夜里倏然睁开的眸子。

唐十一是想过的,就算陆杀不是浩气,他也是个明教。唐门跟明教,又怎么能有荒诞的关系。

只怕是父亲母亲、师父师兄,都要从九泉下面缠着他不放了他。

是该断了。

该断了。

 

唐十一把弩口对准统领的那一刹那,灯火昏暗。再亮起来的时候,堂堂的辅道天丞倒在血泊里。

他想过三条刺杀他的方法和两条全身而退的方法,只要这一箭,哪怕没杀死他,毒也能让他顷刻毙命。

完成了。

他转身要走,胸口却一凉。低头,鲜红刺目的刀尖从自己胸口穿了出来。

是陆杀。

唐十一从没见过陆杀这样狰狞的表情,哪怕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没有。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悍然的杀气,把刀抽出来,恶狠狠地撇了一记血芒,把唐十一制住。

唐十一也是个反应快的,电光火石之间,就咬了自己牙中的毒囊。陆杀却扳住了他的下颌,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口中,搅弄搜寻了两下,把毒囊夹出来丢了。

陆杀本来就是个刺客,该懂的行里规矩,他一样也不比唐十一懂的少。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把手段都对准了唐十一这个人。

他没直接刺穿心,他还要替浩气留着唐十一的性命。杀手要抓活的,好好拷问。

抓住了杀手的陆杀亲自上任。浩气的人也公认还是刺客懂行,刑堂拷打讯问的这些事就要他来做。

唐十一也是默认了这种死法,硬挺着脊梁,一声不吭。

第一天是夹碎了十指的指骨,挑断了可以逃的脚上的经脉。第二天是铁烙,陆杀毁了他曾经一寸寸爱怜过的人的体肤。第三天和第四天陆杀挖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也看不见,唐十一并不知道陆杀到底施行了什么刑拷,只知道永无休止。

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唐十一还是不肯说。

陆杀揪着他额前的发,好像也问累了,知道没有结果,竟然停了下来。

你一直在骗我。陆杀忽然冷笑着说。唐十一见过他诡黠和明朗的笑,唯独没见过他冷笑,一定很难看,像自己一样。他想。

你还有什么骗我的?陆杀咬牙切齿地质问。我问你欢不欢喜我,你只讲了一个是。你骗我是么?

唐十一费力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有血。终于还没瞎的那一只眼睛看见了一点光,那是陆杀背后牢狱墙上的火烛,昏暗的光映着深深渗入墙里的肮脏的血污。

他忽然决定最后骗一次陆杀。

对。唐十一说,用最后的力气露出尽可能的冷笑。

那都是骗你的。你该不会信了吧——

还没讲完陆杀就恶狠狠地一摔手,他的头颅磕在背后的刑架上,血从唇角淌落。

我骗你的啊。唐十一依旧冷冷地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陆杀把他送上了刑场。

杀手有很多种死法,被敌人抓住,拷打,不说,于是杀掉,大抵是最正常的一种死法。

所以当斩刀砍下来的时候,唐十一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恶人任务自己没负,师门血仇自己也没负。

什么都没负。

除了陆杀。

 

对不起。

 

唐十一没说出来,血就从口里渗出来,怎么也止不了。然后他昏了过去,好像还能看见火光里陆杀的脸。

他的眼睛真耀目。

唐十一想。

 

唐十一醒来的时候,发现脖子也没断,手脚也没废,眼睛也看得见。但他四下环顾了一下,自己却是在岸边。那是洛道的河,河里尽是毒水河败叶。从不离身的武器不在身边,不知道在哪里。

他想了很久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好坐在岸边。远处的桥上有跑商的人,都是浩气,他也不能贸然近去问,只好先潜藏在暗里。

有恶人劫了个道,浩气停了下来一阵拼打。打完了一地琐碎,跑商的人收拾了几番,背上篓子又继续上路。

“咳,这洛道的据点,可是变了天了。”少爷拍了拍马,扬鞭道。

“可不是。”袖着手的道士也不转脸,只驾着马骑行,“这秋雨堡主,还不是前两天被人刺杀了。那刺客的头,现在还挂在据点的门楼上呢。”

“呸,杀得好。”少爷啐了声,“早听说这人净知道谗言争权,洛道这一块本来就乱,简直乌烟瘴气。这次空了统领这位置,千万别再让本来就在底下盼着他死的那群贼子坐上去,又是不得安宁。”

道士温凉地笑了声,“你这话莫不要被据点里的人听了去。”

少爷扬了扬眉,高束在额后的发昂然。

“只可惜了那刺客,洛道这地方又多一条怨魂。”走着,只听那道士悠悠道。

“这乱世。他们又要请你去降妖伏魔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两人走远,话声遥遥,渐渐听不清。

 

唐十一就站在桥下,慢慢地听完了。

那劫道的恶人也是不开眼,在这种地方劫。他自己是个恶人,本来想教那同阵营的跑,但自始至终没人能看见他。

他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他在据点里当过事,知道据点处理叛徒和要处决的囚徒都是把他们的尸体丢在后面的这条河里,也明白了为什么醒来会发现自己在岸边。

他更不想再去据点里,看看自己的头颅悬在门上有多好看。

原来人死是有魂的。

只是不知陆杀过得如何。

唐十一忽然笑了,抹了抹眼角的血。

有魂又有何用呢。

 

“众生流离,迷途痴妄。”小和尚闭目默念道。

“那人也讲过差不多的话。”唐十一冷冷道,“只不过他是个刺客,又不是修明尊的。讲了也白讲,又不能不杀人。”

“施主要是还有什么念想,不如听贫僧一言。”小和尚看了他一眼,认真道。

对面冷眼听着。

“刚调去镇守枫华谷啖杏林的统领,武林天骄,是个明教……姓陆名杀。”

唐十一怔了半晌,却笑了。

“枫华谷?”

他本来生得俊,一副寒眉冷目。一笑,倒好似红梅绽在雪里,徒然生艳。

小和尚呆了下,不知道这做鬼的为什么无端地笑了,好像带着有生的凄意。

“死生为敌?也罢。”

“施主不妨放下执念。”小和尚道,“万千杀劫,一心归寂,自有解脱之日。”

“你劝我?”唐十一冷冷道,“我本来便没名没亲,没尸没坟,孤魂一个罢了。”

“只怕死时长久,心生嫌隙,作恶生乱,想必也是施主不愿见的。”小和尚声音诚然。

“作恶?”唐十一闭眼道,“哪怕是我活着的时候杀掉的那些魂要来拖我,只怕他们都认不出我这样子。”

他的样貌太凄惨,教人不愿再看。

“今生记得我的怕是只有一人。他既走了,那便……黄泉不见。”

小和尚起初没听懂他是愿死还是执念要留着,却只见那黑雾渐渐漫散下去,再不见着,有如夜落日升。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点明了施主,但所有都是真话,出家人不打诳语。

渡人升天该是一件苦海解脱的事,唐十一最后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凄然。

黄泉不见。

 

陆杀从待了快七年的秋雨堡走的时候,抬头,洛道下着漫天的雨,砸了几滴在他的眼睛里。

他是被调离去枫华谷的,在刑堂当事那么些年,提拔成武林天骄有两年余,战事也没少参加过,自是立了功绩。浩气的明教很少见,见到同门,经常是在生死相斗里上,看着对面熟悉的本该要明教来穿的红。

相反地,恶人的唐门没有浩气的多,就好像他们习惯隐藏在深暗的墨蓝下,有如夺人性命的夜色。

陆杀看了一眼天,天色昏黄,寒雨不休。前面就是那夜雨河,枯枝败桥,不知葬了多少怨魂。

他扬了扬眉,别转马头,朝着出堡的大道走了过去,身后是映在苍茫天色里的大旗。

“五年前刺杀原堡主的那个刺客……葬在哪了?”

“回统领,照惯例处理,丢在河里了。”

陆杀若有若无地一叹,勒住马脚,看了眼不绝的冷雨。

“派人去,倘使能捞到他随身的物件或者武器,就立座坟,葬了吧。”

 

—完—

 

PS:陆杀一直以为小十一是骗他的,最后走的时候想通不再恨了。

下一世的故事还在脑洞Q-Q

2015-06-22 /  标签 : 明唐 110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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